累積投票制vs全額連記制：論選任董事及監察人投票制度之演進

◎劉承愚律師

民國(以下同)96年，大毅科技及台灣航運兩家上市公司，在選舉董事及監察人的股東會中，先以修改章程議案將董監選舉的投票制度改為「全額連記制」，隨後的選舉由公司派拿下董、監全部席次，這波對於董、監選舉的操作，在社會上激起軒然大波，也引發了證券投資人保護中心及主管機關的關注。事件發生後，逐漸有其他公司開始以修改章程的方式加以仿效，而投資人保護中心及經濟部則著手推動公司法修正，終於在100年12月13日立法院通過將公司法第198「除章程另有規定外」的文字刪除，使董、監事投票制度恢復為累積投票制，不得再任由股東以修改章程的方式另訂選舉制度。本文將先簡介選舉、選舉權及不同選舉制度之比較，而後就我國公司法對董事選舉制度的立法演進及不同意見進行說明。此外，監察人之選舉依公司法第227條規定準用第198條關於董事選舉的規定，因二者規範相同，本文將不再另外討論監察人選舉制度。

一、董、監選舉及選舉權

選舉是一種民主過程，通過公平的選舉，可使得統治者取得執政正當性。除了政治性的選舉外，只要是有民主性質的團體，例如我國民法中的社團法人或財團法人，原則上也應該經由選舉的程序產生團體的治理機構。公司為社團法人的一種，公司的董事及監察人為公司治理機構成員，因此，董、監選舉的實施及其方法，是公司治理重要的規則，自不待言。

選舉之重要性已如前述，而除了「選民」的意志外，投票制度也會對選舉結果產生非常重要的影響。股東即為公司董、監選舉時的選民，但公司董、監的選舉權並不是以股東的人頭數來計算，而是以股份所代表的「選舉權數」來計算。依公司法第198條前段定，「股東會選任董事時，每一股份有與應選出董事人數相同之選舉權」，俗稱「一股多權」，例如某股份有限公司本次董事選舉應選5席，則每一股就有5個選舉權，「一股多權」的規定多年來並無變更，亦無爭議，故不多加討論。本文以下討論的是在「一股多權」下，衍生的投票制度主要有「累積投票制」、「全額連記制」及「限制連記制」等。本文限於篇幅，將僅就發生爭議的「累積投票制」及「全額連記制」進行討論。

二、累積投票制 vs 全額連記制

• 累積投票制

累積投票制係指在「一股多權」下，股東得自由分配其每一股所擁有的投票權數「集中選舉一人，或分配選舉數人，由所得選票代表選舉權較多者，當選為董事」(公司法第198條後段)。例如：

某公司董事應選5名，已發行股份總數為1,000股普通股，少數派股東持有167股，則該派股東有835個選舉權，當這835權全部投給同一個董事候選人時，該候選人一定可以當選。因為其他的股東擁有選舉權總數為(1000-167) X 5=4,165權，而如果有4個得票數為835權(與少數派股東候選人權數相同才能一起當選)所需權數為3340權，4165扣除3340之後剩下的權數為825權，無論如何配票，將無法創造出第5位得票不少於835權的候選人而取得第5席董事。也就是說，在累積投票制下，持股16.7%的股東在5席董事選舉中至少可以當選1席。

由上述案例可知，累積投票制的特點在於保障少數股東權益，使其可集中選票支持特定候選人，以取得董事席次，增進董事會多元化與代表性。

• 全額連記制

全額連記制係指每一股雖有與應選名額相同的選舉權數，但股東就每一股所代表的選舉權對每一名候選人僅能投一個選舉權，不可將選舉權集中投票給特定候選人。例如：

某公司董事應選5名，已發行股份總數為1,000股普通股，少數派股東持有499股，雖其合計擁有2,495權，但因每股對每一名候選人僅能投一個選舉權，因此投給每一名候選人上限為 499權。多數派股東持有501股，則其擁有2,505權，可投給每一名候選人501權，故多數派股東支持的每一名候選人每人得票為501權，均較少數派股東所支持的每一名候選人得票499權為多，其結果為多數派股東所支持的候選人全部當選，少數派股東所支持的候選人全部落選。也就是說，在累積投票制下，即使持股49.9%的股東在5席董事選舉中連1席董事都無法當選。

由上述案例可知，全額連記制有「贏者全拿」的特性，有利於多數派股東取得對公司董事會絕對控制權，當多數派可包攬全部董事席次後，董事會的穩定性將會較高，有利於提升公司的經營效率。

• 累積投票制與全額連記制之比較

以下為累積投票制與全額連記制之比較表：

三、公司法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選舉規範之沿革

• 55年公司法之全面修正修正

關於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選舉制度，於55年公司法全面修正時，第198條規定，「股東會選任董事時，每一股份有與應選出董事人數相同之選舉權，得集中選舉一人，或分配選舉數人，由所得選票代表選舉權較多者，當選為董事。」亦即以「一股多權」+ 「累積投票制」為惟一選舉制度。

• 90年公司法之修正

由於董事選舉本屬公司自治事項，且外國立法例中，多許可公司自行選定董事選舉制度，因此，90年公司法之修正，本於回歸公司自治，將第198條修正為「股東會選任董事時，除公司章程另有規定外，每一股份有與應選出董事人數相同之選舉權，得集中選舉一人，或分配選舉數人，由所得選票代表選舉權較多者，當選為董事。」該次條文之修正並非僅將「全額連記制」列為投票方式的選項，而是開放讓公司得以章程規定合於自己的董事選舉制度。

• 100年公司法之修正

公司法為上述修正後，開始有公司將章程的董事選舉中投票制度改為「全額連記制」，並在經營權爭奪事件中，造成贏者全拿的結果。特別是96年大毅科技及台灣航業案發生後，有更多的公司開始跟進修改章程納入「全額連記制」。反對者認為此一制度將對經營不力的公司派形成保護傘，確保其可消滅董事會中的雜音，有害於公司治理。主管機關亦認為，公司法第198條允許公司在公司章程另訂選舉辦法，而得以排除累積投票制，等於剝奪小股東當選董監事的權利，因而易造成大股東長期掌握董事席次、形成萬年董事會現象。不同意見在數年論戰後，公司法於100年再度修法，回歸強制採取「累積投票制」。

• 民國104年及107年閉鎖性股份有限公司專節之制定及修正

有趣的是，公司法在104年修正時增訂閉鎖性股份有限公司專節，於第356條之3第5項規定，「發起人選任董事及監察人之方式，除章程另有規定者外，準用第一百九十八條規定。」等同於宣告「全額連記制」的復活，但立法理由中並未給予詳細說明。

公司法在107年修正時，進一步增訂第356條之3第7項規定，「股東會選任董事及監察人之方式，除章程另有規定者外，依第一百九十八條規定。」其立法理由謂，「為讓閉鎖性股份有限公司於設立登記後，股東會選舉董事及監察人之方式，更具彈性，爰增訂第七項，不強制公司採累積投票制，而允許公司得以章程另定選舉方式，惟所謂章程另有規定，僅限章程就選舉方式為不同於累積投票制之訂定。章程另訂之選舉方式，例如對於累積投票制可採不累積之方式，如每股僅有一個選舉權；或採全額連記法；或參照內政部頒訂之會議規範訂定選舉方式，均無不可。」

四、綜合評析

由上述討論可知，「累積投票制」與「全額連記制」兩者各有優缺點。支持累積投票制者主張，該制度可使公司董事會不再完全由大股東壟斷，讓少數股東有機會透過制度性安排參與決策，形成多元意見的監督與制衡機制；從100年公司法修法來看，這似乎是主流意見。但從民國104年及107年公司法增訂與修正閉鎖性股份有限公司專節的立法過程觀察，立法者再度將董事選舉制度回歸為開放規定，目的在於尊重公司自治，使公司能依自身需求及股東共識選擇最適合的董事選舉方式，以提升公司治理與運作效率。

按累積投票制並非唯一保護少數股東的手段，且國內現有19萬餘家股份有限公司，其規模大小、股東組成、經營性質各有不同；而公司法將股份有限公司區分為「公開發行公司」、「閉鎖性股份有限公司」及「非公開發行且非閉鎖性股份有限公司」三類。本文認為，除閉鎖性股份有限公司外，其餘兩類公司，特別是「非公開發行且非閉鎖性股份有限公司」，是否仍需在法律上強制其採行「累積投票制」，應尚有檢討與討論的空間。